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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岳史风 || 王京阳:史念海对地名学的研究

唐潮杂志 2022-03-19

史念海对地名学的研究


地名学的研究在我国得到重视虽然是近几年的事,但从事相关学科的专家对此却有不少贡献。著名历史地理学家史先生在研治历史地理学的同时,对地名学的研究亦相当深入。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地名学学科的阐述、地名的命名方式和规律探索以及从地名的命名及沿革来寻求有关地区的历史地理的演变规律等方面。
他认为,地名学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同历史地理学一样,都应属于地理学的范畴。但是由于解释地名必然要追溯其得名的渊源,因而也要涉及到历史学的范畴。因此,从历史学的角度来说,将地名学作为历史学的辅助学科也不为过分。从这样的认识出发,从众多的中国古籍中,勾勒出一条中国地名学萌芽、发展直至形成的轨迹。


       他认为,中国地名学的渊源是相当久远的。成书于东汉时的《尔雅》是一部最早解释词义的专著。其《释地》以下四篇,对地名、丘名、山名、水名都作出了具有规律性的解释,而且还涉及到若干具体的地名。“譬如,再成的丘称为陶丘。陶丘在汉济阴郡定陶县,也就是现在山东定陶县。丘上有丘,称为宛丘。宛丘于春秋时为陈国的都城,也就是现在河南淮阳县。”“又譬如,自河分出的水称为灉,自江分出的水称为沱,自颖分出的水称为沙。后来灉水早已绝流,沱江和沙河却仍然畅通。现在看来,沱江并不是从长江分流出来的,沙河也并不是从颖河分流出来的,这是后来的变迁,论其得名的缘故,还应该追溯到它们的开端。”史举出《春秋公羊传·宣公十六年》上的一句话:“成周宣谢灾,成周者何?东周也。”他认为成周又称为东周,只是相对于王城称作西周而言,并不能作为成周得名的根据。而郑玄注《书序》所说,周公“居摄七年,天下太平,而此邑成,乃名曰成周”则道清了成周得名的来由。可见郑玄时代就对地名的解释相当重视了。班固《汉书·地理志》是记载地名最多而又最早的一部古籍。史认为,按照该志撰著的体例,这部地理名著并不逐一解释地名的来历。而后来的臣瓒、如淳等人为《汉书》作注时,则先后补作了解释。显然他们认为这样做对读懂《地理志》是有所裨益的。而应劭的《地理风俗记》和阚姻的《十三州志》本来是各自著作,与《汉书》无涉,当被颜师古取之散入《汉书·注》中之后,遂使后人对于《地理志》能有更多的了解。这种解释地名的做法无疑对中国地名学的形成是有所促进的。他认为,类似这样的解释地名的著作方法当时已浸假成为一时风气,像王隐《晋地道记》和佚名的《太康地记》虽已散佚,但从类书的征引中仍可略见一斑,这正说明对于地名的解释殆已成为舆地著作不可或缺的项目了。史尤为重视郦道元的《水经注》这部“谨严而宏博的著作。”他认为这部书不仅记水,还兼记山,与山水有关的地名也搜罗得相当丰富。其中涉及地名的解释,除采撷旧释,还作出自己的判断,得出新的结论。他举了几个例子加以说明。例如,《河水注》中提到一条汭水。本来河东郡历山之下有两条河,当地人称为妫水和汭水。汭水得名何来?《尚书》曾有“厘降二女于妫汭”之语。孔安国解释此句话:“居妫水之内。”王肃解释说:“妫汭,虞地名。”皇甫谧解释说:“纳二女于妫水之汭。”马季长解释说:“水所出曰汭。”。郦氏因之说:“然则汭似非水名”,说破汭水的得名乃是羌无故实。对《水经注》素有研究的史念海教授说,这样的例子在《水经注》中是习见不鲜的。郦道元是相当重视地名的解释,而且通过地名的解释了解当地的地理情况,使地名研究有了新的意义。“从郦道元以后,举凡舆地的著述也多师承其意,期能作出更切合实际情况的解释。”


       他认为,历代舆地学者对地名的解释还不能说是地名学就此而形成。长期以来,包含地名学在内的地理学都是作为历史学的一个部分而存在的。经史子集四部图书分类法即将地理著作大多列于历史著作之中。这是因为古代自然科学不甚发达,以大部属于人文地理的著作附于历史著作之列,并非不合理。因此,历代学者对于地名学及历史地理学的要求,也只是以对历史事件的有关地理作出适当的解释为满足。


       只是由于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进步,特别是由于有了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名学在我国始得独自成为一门学科。他认为,对于当前的社会主义建设,地名学的作用较之历史地理学可能还要显著。


       他指出,我国“这样繁多而难以计数的地名是如何得来的?应该各有其特点和渊源。其间的发展和变化也应该各有其不同的形式和途径。”换言之,这中间应有一些规律可循。而且地名学既然是一门科学,当然也要从其研究的对象中探索出事物发展的演变规律来。



       为了探索地名命名的某些规律,他选择了陕西省500多个古今县名为例进行研究,撰写了《以陕西省为例探索古今县的命名的某些规律》的长篇论文(分载于《陕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79年第4期,1980年第1期和第3期)。论文上篇论述县的命名方式,下篇论述县的命名的某些规律。在县的命名方式部分,史分其为两大类,即有关地理方面的命名和有关人事方面的命名。前者是从自然现象着眼,后者则就社会情况立论。有关地理方面的命名共有I4项,每项之下列举陕西省古今县名并作出说明。如因水为名的县,古今将近70个,至今仍有14个。列出县名之后,论文接着依次阐释这14个县因水而名的道理:米脂因县城设于米脂水旁;清涧、延川因在清涧河(亦称秀延水即吐延水)流域而名……除了得名于水的今县而外,就是已经废省的旧县县名也各与附近的河流有关。他从陕西北部起,数出47个县名,分别注出它们得名于水的依据,这实在是一次新旧县名的大清理。类似因水而名的有关地理方面的县名命名方式,还有因在河流侧畔而得名;因泉渊泽薮为名;因河旁滩地为名;因山为名;因在山侧为名;因谷为名;因原为名;因坂为名;兼因山水为名;以较为特殊的地形为名;以方位区别而命名;以草木物产为名;以通过县境的道路的名称为名等13项。每项下列举古今县名之后,同样都引经据典作出详细考证,使读者对县名来历一目了然。


       除地理方面的命名方式外,有关人事方面的命名方式,史列举了11种。即用以表示祥瑞、祈福的命名;用以表示帝王陵墓及神祠的所在;用以显示故国的所在;本为某些部落旧地,因而沿袭旧称;在一些城寨乡聚设县,即用原来称号为名;以始置县时的年号为县名;以曾设于当地的官职或有关的封爵为县名;县经移徙,仍用旧名;因避封建王朝帝王的名讳而更改县名;由于字音形变异,县名也有更动;由于纪念革命先烈而更改县名。每项之下亦均列有古今县名并加考释说明。比如用以显示故国的所在而命名的县名中,今天仍在使用的就有韩城、鄂县(户县)、商县、南郑等县。经过这样详细的阐释,陕西古今县名中,除始置于秦汉时的栎阳等16县,始置北魏时的广阳等16县,始置西魏北周和隋时的洛邑等13县及始置于唐时的齐明等6县尚由于含义晦涩不清,不易知其命名初意外,可以说绝大部分的县名命名方式,都可以归入上述的有关地理方面和有关人事方面总共25种类型之中。


       经过这样相当彻底的清算,他由此总结出县名命名方式的两条规律。第一是县名命名方式的普遍性,第二是县名命名方式的稳定性。具体说,在上面所提县名命名的两大类共25项命名方式中,由于各项中地名多寡不同,因此而显出其中的差别,即看到命名方式的普遍性的程度。如就两大类而言,第一类有关地理方面的命名方式中共有14项,206个县名;第二类有关人事的命名方式中,有11项302个县名。表面似以第二类命名方式稍为普遍,但此类中以表示祥瑞或祈福的县名就有95个,数目虽多,但不少带有时代特色,时移世易,县名就要更改,因此其普遍性就有相当大的局限性。反之地理类的命名中,以山、水为县名的总共就有152个。所以,应该说还是以地理方面的命名方式更具有普遍性。而在县名稳定性的观察中,他将现存的县名依使用的年代长短,分为两千年以上的,一千五百年以上的,一千年以上的,五百年以上的,一百年以上的和百年以下的6个标准进行统计。结果是:两千年以上的有8个,一千五百年以上的有18个,一千年以上的有33个,五百年以上的有77个,一百年以上的有116个。百年以下的虽近300个,但还不能说它有多大的稳定性。而百年以上的252个县中,又以地理方面命名的县占多数。因此,史得出结论说:县的命名虽然可以有不少的方式,但能够具有普遍意义并且能够长期使用的,则以有关地理方面的命名方式为见长,特别是因山因水的命名方式,在普遍性和稳定性等方面就更显得突出。他因此建议,今后整理县名或另命名新县时,如能根据这样的规律办事,就能够历久使用而不至于中途废省或改掉。


       他对地名命名规律的研究虽由于文献记载的限制只研究了县名一级,但是仍然会对人们有所启发。继他之后,有不少历史和地理工作者仿其体例,对自己所熟悉的省区县名命名规律进行了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其中不少论文被收入由其主编的《中国历史地理论丛·第二辑》中。


        不久前,在他主编的《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87年第1辑中,发表其《新秦中考》长篇论文,对清末杨守敬的《前汉地理图》和今人谭其骧先生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二册·西汉并州·朔方刺史部图》中所标的新秦中位置提出了不同意见。论文认为,秦始皇北击匈奴后所悉收的河南地的范围,北起阴山之下的黄河南岸,南至朝那(今宁夏固原县)、肤施(今陕西延安市)之间的秦昭襄王所筑的长城,东西两侧都达到了黄河。由于这一地区的土地在当时相当肥沃,几乎可与被称为秦中的渭河下游相媲美,所以就被称为新秦中。如果不对新秦中的实际区域加以确定,则两汉诸史事则会有许多不合或难解之处,特别是新秦中在秦汉王朝与匈奴的关系中占据相当重要的地位,厘清其间的有关问题和具体区划,是有一定意义的。


       他对地名学的研究虽有专论,但是对具体地名的研究则都是结合历史地理学的研究而进行的。由于历史地理学的研究对象是历史时期的地理状况,不论是历史自然地理,还是历史人文地理,对历史地名则须臾不能离开,所以从历史地名的沿革来寻求一个地区的地理演变规律的例子,在他的论著中是俯拾皆是的。例如,在其研究历史时期黄河中游的森林时,就从以桑为名的地名中论证当地桑树林的分布。由于古地名的揭示,使历史时期黄河中游曾经盛植林木的情况得到了佐证。在这篇题为《历史时期黄河中游的森林》的长篇论文中就多处利用了历史地名来探究古代森林分布的情况。再如《论两周时期黄河流域的地理特征》的文章中,在论述战国时期有关黄河流域土壤的情况时,注意到今河北成安、曲周等县,在汉时曾分别叫过斥丘县和斥章县。由汉上溯到战国,成书于那个时期的著名地理著作《禹贡》曾经提到冀州为白壤。那么由此可知,早在战国时代之前,这一地区的土壤盐碱化现象就已经存在了。


       综上所述,史念海在地名学的研究工作中多有建树。我们殷切希望他在治学的进程中,不断有新的地名学研究成果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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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来源/《地名知识》1988年第5期

责任编辑/尚佳怡

审核/江炜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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